今天酒店修整。闲来无事，将大足石刻印象整理出来。一者它确实值得记录，二者也防止和过几天要游的龙门石窟在记忆里混淆了。
3月18日参观的大足石刻。抵达景点前，大概做过一些了解，知道它是和甘肃敦煌莫高窟、山西大同云冈石窟、河南洛阳龙门石窟、甘肃天水麦积山石窟齐名的中国著名石刻艺术群。
大足石刻是位于重庆市大足区的石窟群总称，总体有几十处，数万尊雕像。作为旅游者当然不可能、也不必要一一去看，我们选择了其中最主要的两处：宝顶山石刻和北山石刻。
两处距离不远，宝顶山门票115元/人，北山石刻70元/人，两处套票一起买是140元/人。由于摸不清楚是否值得两边都去，我们首先到门票更贵的宝顶山。
——套用民间俗语“人不识货钱识货”，旅游中同类景区优先选择门票更贵的地方去，是大概率正确的行为。毕竟旅游主要成本其实不是门票钱，而是时间和心情。
事实证明，选择是正确的。更正确的选择，是在门口花150元请了一位导游陪同，她的角色实际上是带路兼讲解，即可以避免走冤枉路，也可以在观景时了解到背后的人文历史和相关故事。
根据导游小姐的介绍，宝顶山石刻主要开凿于南宋时期，和其他几大著名石刻群最重要的区别是：这里的石刻完全没有皇家或官府的参与，其主要作品均是由当时的大足僧人赵智凤（佛教密宗）花费70余年时间募集资金并组织民间石刻高手建造的。
仅凭这种终其一生，做好一件事的执着和专注，就足够让人景仰和期待了。
一路闲聊不提，景区里第一组石刻就把我们震惊了。
圆觉洞
这是一个山洞，名叫圆觉洞，洞深十二米，宽九米，高六米。在洞的正面端坐三尊佛像。按照密宗教义，这其实是佛的三身：法身、报身和应身（应身也叫化身）。
关于法身报身应身，请容老唐嘚吧几句。以下这段不是导游讲的，是老唐对佛教的一点浅薄了解（老唐二十多年前很迷了一阵子佛学），不一定正确，各位当做闲聊好了，也欢迎书房里的居士指教：
法身是正身，是本源，所有的佛拥有同一个法身；报身是显示给菩萨及以上级别的法相，而应身则是显示给凡夫俗子看的形象（也就是通常所谓的如来、释迦牟尼佛），应身有千百万幻象，可以理解为凡夫俗子心中想什么，你眼中便会有对应的形象……
这和投资也有点相通。投资的本质规律如同法身，它就是资本的逐利天性，是所有投资背后的本质规律；
“价格终将体现内在价值”的坚定信仰，则如同报身，当修行到一定级别，就能看到并坚信它；
而每日抡上抡下、概念题材、热点资金、筹码分布、高抛低吸、黄金遍地、割肉止损……则如同应声，你眼中所见，便是你心中所想，凡夫俗子终究在这个千百万化身之中或快乐癫狂或悲痛欲绝的反复沉沦……
可能是不同派别的区分，有些寺庙里供的三尊佛并不是法身、报身和应身，而是燃灯佛、如来佛、弥勒佛（如来佛其实是民间通俗叫法，正确的叫法要么叫如来，要么叫释迦摩尼佛，或者干脆叫佛，都可以的）。
燃灯佛是过去佛，是释迦摩尼之前的佛，释迦摩尼是现在佛，而弥勒佛则是未来佛。按照佛学教义，任何事物都会有成、住、坏、空四个阶段，佛亦如此。过去的世界归燃灯佛管，现在的世界归如来佛管，而未来的世界则归弥勒佛管。
放在投资上看，企业一样有成长期、稳定期、衰退期、毁灭期，没有什么会是永恒的。清楚认识到这一点，就要在估值时慎重假设“永续增长率”。正如老唐在《手把手教你读财报》152页写下的这段话：
价值=自由现金流/（折现率–永续增长率），这个公式里永续增长率的细微调整，都可能使企业价值发生巨大的变化。
如果忘记连佛都有成住坏空四个阶段，直接假设企业永远高速增长，很容易让自己做出过于乐观的估值，从而导致过高出价。
三尊佛前，跪着一位菩萨。菩萨是梵文音译“菩提萨埵”的简称，中文意思就是“自己觉悟了，并对一切有情众生有了大慈大悲之心的修行者”，就是从佛那里学到真理，然后传播给一切有情众生（不仅仅指人）的修行者。
跪着的这尊菩萨，是两边坐着的12尊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观音菩萨等）的代表，正在就修行中的疑问向佛提问，佛则一一作答。
整个山洞刻画的其实就是一堂佛家教学课，老师坐在前面讲，一个课代表跑出来提问，其他学生围观。
就我个人感受而言，这组石刻令人震惊的地方有这么几处：
第一，圆觉洞原本不是洞，是一块完整的山崖。现在看到的这个深十二米，宽九米，高六米——相当于套内面积108平米，层高6米的房子，室内无墙无柱——的洞穴，是八百多年前的石匠们，在没有任何爆破工具的情况下，一凿一凿硬生生从山壁里掏出来的。
而且石匠们特意将其处理的外小里大，让洞内光线变暗，然后在洞口上方开了一扇天窗，阳光从天窗射入，就像一个聚光灯，将焦点引到佛前长跪请教的菩萨身上，从而将菩萨问法于佛的主题烘托出来。
第二，整个洞内的造像，尤其是十二尊菩萨坐像，水准之高，令人叹为观止。老唐没有摄影嗜好，出门也不带相机，手机就是相机。我随便上几张手机拍摄的照片展示一下艺术水准
注意，这些几米高的菩萨雕像，不是在外面雕刻好以后搬进去的，而是在山洞里直接掏空部分壁崖而成。她们头饰镂空、雕工精美，身上的首饰清晰，肌肤柔和细腻，面带若有若无的浅笑，宝相庄严、栩栩如生。
即便是八百年后的今天，你若持续盯几分钟，简直会生出一种幻觉，仿佛她们下一刻就会走下莲台，来到你的面前。
再看他们垂下来的袈裟衣角，你能想象那是石头吗？若有一阵微风吹来，我感觉它们能飘起来！
还有菩萨坐下的莲台和香案，看起来仿佛是木制品，其实也是整块山体掏出来的，和菩萨本为一体。若非特意强调，现场观众基本都以为是实木。
菩萨每一尊都不同，但似乎有着一种相同的韵律，让洞内充满生机，充满一种让人宁静和虔诚的神秘气息。这就是宋代石刻艺术家们的精湛工艺啊！服的五体投地。
第三，光、影、像构建的学堂，还不是全部。这里居然还有巧夺天工的排水系统和音响系统。注意看老唐红线勾出来的部分
横着的是一条龙（见谅，老唐拍照水平太烂，没拍全，也不够清晰），它是真正的“水、龙、头”。
下雨时，壁崖上面的渗水通过龙身水槽搜集，汇总到龙头，从龙嘴流出，进入托钵僧手中的钵盂里。
托钵僧的手臂镂空，水通过他镂空的手臂往下流，再通过石壁上的暗道和脚下的水沟排出洞外，形成一个完整的排水系统。
更奇妙的是，水滴叮咚叮咚的掉进钵盂，在安静的佛学课堂，在洞穴的空腔，会形成一种奇妙的音响效果，如同静心梵音，格外的幽静和安宁。
若恰好你是一位佛教信徒，那一瞬间，估摸着能让你产生一种置身仙境的幻觉。
此情此景，心中默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或者儒家经典“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我看都挺合适……
走出圆觉洞，更多精彩在大佛湾。大佛湾是一座“U”字形的山体，山崖立面长约500米，高约8～25米。同样是直接从山崖上剔掉无用的石头，留下的部分构成石刻造像，总计有数千尊。
这里的造像，并非独立的雕塑，而是多套巨型连环画，用一个个生动的故事劝人戒恶向善，有点类似是佛家的广告牌。
其中最为精彩的几幅——请自行脑补这个“幅”，一般大致有三到六层楼房高——是六道轮回图、地狱图、父母恩重经、华严三圣、千手观音等。
六道轮回图
所谓轮回，是佛家的一种认识，它指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所有生命皆被自己种下的善恶因推动，在六道里面循环往复。
六道轮回图石刻，5米多宽，8米多高。抱着转盘的是转轮法王，胸口的大转盘就是六道轮回图，直径约2.7米。
轮盘正中的佛像，自心中发出的六道光，将轮盘划分出的六个区域，上半部分就是善三道，分别为天道（上中）、阿修罗道（上左）、人道（上右，有四个人像的那边），下半部分为恶三道，分别是畜生道（下左）、饿鬼道（下右）、地狱道（下中）。
天道位置就是宫殿、花朵、音乐，象征极乐世界，是有情众生的理想归宿；左侧的阿修罗道，指心有善念但未戒绝嗔念，还存有好斗之心的有情众生，略低于天道，但依然享受供奉（旁边刻有供奉小童）；
比阿修罗道稍低的就是人道，刻有四个人的位置就是人道，代表来自四大部洲的人——佛家认为世界分为四大部洲（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和北俱卢洲），西游记里孙悟空的老家花果山就位于东胜神洲。
而下半部分则是恶三道，代表因贪念或欲念而作恶导致从人道跌下去的有情生物，变畜生、被恶鬼撕咬、下地狱油炸剖腹锯腿拔舌……
善三道和恶三道宣扬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理念，也算是维护中华文化几千年伦理道德体系运行的核心精神吧！
外边还有两圈，里侧圈刻的是人在世间的各种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等等。
外侧圈刻的轮回的次序及因果。逆时针旋转，每一种生命体的尾部代表前世，头部代表今生，此死彼生，生生相连，构成一个循环。
在轮盘的左下角，有一官一吏，手抓转盘，代表贪欲；右下角一个裸体的猴子，手摸小丁丁，打望美女，代表色欲。这代表整个轮回由贪欲和色欲所推动，除非戒贪戒色，否则无法脱离轮回。
六道佛光穿越六道轮回，每一道光里都有很多小佛像，意思是说所有的佛也都曾经是六道轮回里的有情众生，而众生也都有佛性，只要放下心中的贪欲和色欲，都能成佛。
与之配套，旁边还有一座山，刻的是地狱里各种酷刑，以及什么行为会进入什么地狱，遭受什么酷刑，都有“业秤”一一称重
然后分别按照业秤结果，对应进入拔舌地狱、饿鬼地狱、务戟地狱、寒冰地狱、无间地狱等等，图像太血腥，就不上了。
听导游说，也多亏这六道轮回和地狱惨状连环画生动形象，宝顶山石刻才在文革红卫兵小将的手中幸存了下来。
刚巧，两天后到丰都鬼城，导游也介绍了鬼城天子殿（阎王殿）是唯一在文革中得以幸存的鬼城建筑，其原因也是天子殿内建造有大量逼真的地狱行刑雕塑。
看来哪怕是号称无所畏惧的无神论下红小鬼，终究也是恐惧因果报应的。
父母恩重经
除了六道轮回和地狱连环画之外，父母恩重经变相石刻也很感人（变相，意思就是把文字经书变成图像表达出来）。
早期进入中国的佛教，是不谈论孝道的，因为按照轮回的教义，这一世你是我儿，下一世我是你儿，循环往复，差异只是时间的不同。
至于妈妈和孩子，不过一个是瓶子，一个是水，倒出来之后就各奔东西。
更何况，佛教讲究出家，家是累赘，是修行的障碍，是轮回的火坑，出家无家才是正道，哪里还需要孝与爱呢？
这套理论到中国，水土不服，根本不被接受。因为中国真正的传统宗教可以说是“敬祖宗教”，是祖宗保佑，是光宗耀祖，是百善孝为先。
于是佛教也只能进行改革，这套石刻所涉及的《父母恩重经》就是佛教向中华文化妥协的结果，描述的父母为孩子的付出。
石刻分为父母十大恩：怀胎守护恩，临产受苦恩，生子忘忧恩，咽苦吐甘恩，推干就湿恩，哺育不尽恩，洗濯不尽恩，伪造恶业恩，远行忆念恩，究竟怜悯恩。
这是一套家庭生活连环画，从夫妻在佛前求子开始，怀胎、临产、生子忘忧、咽苦吐甜、洗濯、哺乳、推干就湿（孩子尿床后，将孩子挪到干处，自己睡湿处）、杀生给孩子操办婚事、远行忆念，一直到百岁惟忧八十儿结束，真实而生动地描绘了父母抚育子女成人的过程。
华严三圣
这组石刻，刻的是释迦摩尼、文殊菩萨、普贤菩萨，佛像高达7米，石刻工匠们刻意将头部加大，胸部缩短，小腿拉长，身体前倾二十五度角，使其符合造像与观众之间的透视关系。
信徒参拜时，能感觉到菩萨正亲切地俯下身来，关注着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庄严宝相和悲天悯人的气质通过石刻展示的栩栩如生，让人不由心生敬意。
尤其是远端的文殊菩萨，手捧1.85米高的宝塔（导游让我猜宝塔有多高，我猜了个90公分，实际高度1.85米），手臂悬空支出近2米，石塔和石手合计重量近千斤
工匠们运用力学原理，将重心通过宽袖袈裟引回主像身上，构成一个三角支撑，才使得石塔石手历经八百年而毫发无损。你说他们八百年前怎么计算出这个支撑角度的呢？
千手千眼观音
站在这样一尊千手千眼观音像前，除了虔诚之外，最大的感叹是工匠精神之伟大：多么伟大而精细的工程啊！
这是在一块88平米面积的山崖上，雕琢出的一座1007只手眼的观音（也有说是830只的），每只手上拿着不同的器皿。整个雕塑集石刻、彩绘和贴金箔工艺于一体，形状好似孔雀开屏，金碧辉煌，夺人心魄！
观音身上的金箔历经几百年，已经有过多次补加。据考古专家考察，最多的地方有6层金箔，是不同朝代裹上去的。
目前所看到的金箔是2012年~2015年历经三年重新贴上去的。再次之前的最后一次贴金，是大清光绪15年，在2012年前已经剥落约2/3。
其他还有护法神像、广大宝楼阁、佛传故事、释迦涅槃圣迹图、九龙浴太子、孔雀明王经变相、毗卢洞、雷音图、大方便佛报恩经变相、观无量寿佛经变相、六耗图、柳本尊行化图、十大明王、牧牛图、柳本尊正觉像等等。
全部造像都配有文字说明，游客在山中游荡，就如同翻阅一本本连环画，妙趣无穷。
北山石刻
看完宝顶山，我们又去了北山。北山石刻被毁的一塌糊涂，满眼都能看见无头佛，无脸佛，无胳膊无腿佛……
实在令人感到痛心，同时也为宝顶山石刻能完整保存下来而庆幸不已……
